生母难产死亡的吉玛,冥顽强势却饱受宠爱,至少一开始,宁静安好的战前岁月是这样幸福却又充满妒意的。
语言能力迟缓,四五岁仍只能用不成句的字词咿呀凑义的吉玛,块头却高他许多。吉玛易怒好动对比他的温驯,父亲总跟吉玛与其他弟兄玩在一块,威严的父,两脚跪地,呈兽状让吉玛骑,他们在客厅奔跑,兄长们围圈拍手,唱歌。他在房里默默看著,像要瞅出血般的盯,吉玛双脚倏地钳紧父亲腰际,无法抑止地抽搐,晃。 随后整个人绷成一直线,后仰,脑勺击地。
地上,吉玛张嘴,身子蝼虾般扭,甩,头不住砰砰敲地。母亲与父亲其他妻子们闻声而来,瑟缩一旁,无助地哭。大家试图扳开吉玛拴紧颤抖的四肢,慌作一堆。吉玛半瘫痪,颤抖的嘴,流出濒死蟹类专有的惨白泡沫。
他倚门,揉眼,看著母亲们兄长们与父亲。他露出微笑。
他同吉玛分床位,一人一边谁也不越界。有时深夜,吉玛熟睡翻身,打呼,放肆地将鼻息喷在他脸上。他就直盯吉玛左眼睑上的小肉球直至天亮,方才入睡。 洗澡被规定两人同行,他与吉玛,像长辈们背地里串通好的恶作剧。两人共挤旧搪瓷浴缸,他随意将肥皂抹吉玛身上,吉玛胸背多处泛著浅黄色点,像久了,无人查阅的书页,或随手打翻的茶印。 他刻意不去碰触那些地方,快速地拿勺子舀水,浇淋吉玛巨大,起泡的身体。
当首架塔克驶进城,鸣炮,而街上篝叠起一具具尸首,吉玛的身体,开始改变,却似谁也不曾多加留意,唯有他。
在空袭临时安全区,尽管要穿越好几座废墟,才能抵达水源处,他仍受命携吉玛共浴。 吉玛身子先前的淡色区块,逐生密集,紧凑的浮疣,像老房子里无可避免的壁癌。他间隔一尺距,隔空,用水瓢大力朝吉玛泼洒,并小心闪躲回溅的水花。等不及拭干身体,吉玛绕著井边跑,挥舞肥大的双手。他趁机,像玩捉迷藏,趁吉玛不注意时钻到离井不远,背对森林的另一边。
反光,偏暗,他迅速蹲下,脱衣,用预先舀好的水勺,破罐,快速涤净他瘦小,偏白的身躯。
熟睡身旁的吉玛,依旧朝他的脸吐气。他紧瞅吉玛左眼睑上的小肉疣,如是,在不断迁徙躲藏地点,辗转流离的夜,它熟成。从芽,成蛹,最终破烂,溃疡出累累成串的瘀紫圆形。
当吉玛的左眼球,生成不容忽视的庞然物体,父亲挑了块空地,召集所有男丁,当众剥下吉玛衣物。
月,与兄长手持的火炬,喷闪在吉玛蟾蜍般多瘤身躯上。
兄长们撇开眼,父亲吓斥将吉玛置中,反绑在铁竿上,并把吉玛的嘴,填满从旧衣上撕下的带边布条。有人开始颤抖,他站在企图挣扎的吉玛的十一点钟方向,呆望。吉玛的脖颈伸得蛞蝓般长,左眼囊果垂晃,随挣扎时身体起伏,钟摆般摇摆晃动。吉玛又尝试叫喊了,只是这次父亲不再用食指与拇指,亲昵地捧起下颚,耐心推敲语意。父亲从怀里抽出磨好的刀,兄长们递上火炬,父亲将刀刃两侧轮流烧炙于焰尖上,朝吉玛走,烫刀平放在吉玛左眼睑,数秒后,锋利而下。一颗,一颗囊蛹血淋睾丸般坠下,沾沙,有气无力地滚动在广场上。
红色的吉玛,嘴里塞满杂色布条,站在十一点钟方向的他,只觉眼前一片黑,身体直成一条线,噗通后仰。他感觉濒死蟹类专有的惨白泡沫,从自己的嘴角,缓缓爬出。
父亲将缠绕各式纱布旧衣的吉玛,放在离水井不远,一架被大火焚成乌黑的敌军坦克内。
他终于可以自己洗澡了,无拘无束,只需穿越几座废墟,拎上旧铁箱,里头放些罐头,流质食物,或家人偶尔幸运地在退袭灾区十到的过期医疗用品。坦克缺顶,他拿一张极大锈铁片覆盖,防雨,上面压几粒大石。抵达荒林,他攀上车,朝坦克敲三下暗号,再依序搬开石块,铁片。
黑洞,望不到底。从洞里飘出腥味,气若游丝的呻吟,他探头,朝窟窿微笑,再把铁箱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下。黑洞里传来尖叫,还有不成句的咿呀词语。 别出声啊,否则他们要找到你了,他对黑洞说。回声轻轻的,夹杂低频,来自暗处的呼吸起伏。他拍掸手上的灰,再依序搬回铁板,压上大石块,离去。
绑好啊,一个阴霾午后,他将双手圈成传声筒状,朝黑里喊。他将母亲们用的头领围巾各式宽衣布料,朝洞底扔。绑好啊,知道吗?他再次说。他用手在头顶,脸庞画圈,拟空缠绕教学。戴上两层护手套,坠下粗绳,用双脚找平衡点方便施力,他使劲拉,最后用双臂将吉玛庞大的上半身拽出洞口。
气吁,他从旧铁箱拉出另一条麻绳,套在吉玛手腕处,并打上死结。远方传来闷雷般炮鸣,他单手牵, 慢慢地,一步一引吉玛下车。
在兄长们的注视下,父亲揭下遮掩吉玛脸庞的衣巾,其左脸,曝在月光下,像一只被砍了耳而郁闷,苍老的象。紫灰色垂重,厚实。昔日肉球壮硕成潮暗处易见,布满霉癣的石垛,从腮帮嘴角一路下坠。吉玛凹陷的胸,盛满大小不一肉瘤。父亲上前扯开吉玛衣领,身上的旧伤,爬满蟹足痕。父亲捶墙嚎叫。兄长们别开脸,有人开始刻意谈论天气。他独自站在十一点钟方向,注视吉玛完整而异常干净的下体,还有沿那颠簸象脸缘,流下的泪。
他牵吉玛回水源地,父亲尾随他,并保持一段距离。他挺背嵴,正步,将绳子拉得紧实。攀上车后,他垂下粗绳让吉玛爬入阗黑驾驶舱,父亲的目光聚焦燃烧他的背,他回头,发现父亲站在半塌水泥砖楼一角,只探出半个身子。别出声啊,否则他们要找到你了,他对黑洞说。
翌日,盥洗时携旧铁箱,他熟练地爬上坦克,敲三下暗示。搬移铁板,石块,朝里头喊,没有任何碎的话语,呻吟。寂静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,风曝袭,他打颤,犹豫数秒,跃下驾驶舱。排泄物与各式体液的臭令他咳嗽干呕,他张开双臂,却只捞到一些零碎的瓶罐金属屑。吉玛被黑暗吞噬了,他想。
他绕了半座城找,直至隔日凌晨进门,跪在父亲脚边,请求原谅。他对将面临的惩罚感到恐惧,他第一次哭,父亲却只冷冷地别过头,望窗,叫他收起眼泪。
吉玛消失后,第一次,他开始思索存在的议题。
反义辩证法,那消失便是存在的证明了,他想,所有实体必将透过失去来应证自身。吉玛消失了,但父亲,兄长与母亲们在意的,仍是每日在破布蓬搭的流动摊贩中能交易到多少食品用具。吉玛的名字无人提起。或许遗忘才是存在的反义,他想,并思索如何能被记忆。他必须将自己从一个微小,孤独的删节号的点,养成一个肥硕的惊叹句。
他开始健身,在家关上房门,徒手伏地挺身。满五十次循环,起身,用右手熨贴,抚摸酸疼胸口。
他会在城里走上好长一段路,试图找寻一片堪称完整的单人镜,在镜前脱下上衣。凭窗光,左照右照,让不同阴影筛在日渐深邃的沟缝里,他满意地对镜练习微笑。数月后,他的身形同这城市一样有了显著改变, 他刻画,雕塑出同兄长们般好看,彪悍的肌。
父亲说,增肌诀窍,在于透过不断的撕裂,在撕与裂间填满养分。这是父亲首次对他说超过单句长度的话。他练得更勤奋,增加循环组数,控制饮食。他的肩膀宽了,手臂粗了。父亲准许他参与家庭会议,并偶尔与他独处。
他公开发表意见时,会蓄意压低嗓音。全身酸疼累积,有时,他脑中会闪现吉玛身影。在整座城沉睡时,他蹑手蹑脚出门,走进森林钻入坦克腹部。驾驶舱里难闻的浓郁气息淡了,他抬脚,将身子缩至刚好的卷曲幅度,让黑暗淹没。
他们没有消灭他,只将他像密封罐头般搁著。
队长给他三天时间自白,呈上共犯名单。他醒时仍一片黑,磨蹭两颊的干草茎与远处哀叹,提醒他仍在密室。他在空气中嗅到一股某种节日前特有的躁动,他费力撑起身,手搭栏栅,试图从黑里辨别轮廓。视觉退化拟态下听觉格外敏,锁匙转动声,门的开阖,脚步,急促多人的脚步直趋而入,逼近。
铁栏被扯开,发出尖而刺耳的音。他蜷起折叠了无数伤疼的躯,那些留著与领袖与领袖父亲同样胡子的人踹他的背,待他转身时,他们用手电筒直射他的眼。他们将一具疲软的物事卸在他身边,他的眼睛曝茫著光花难以辨识,他们踹,那物颤抖的音如尘埃,飘飘升高,散去。他伸手,触摸,方觉那是和他一样,褴褛下满是伤痕的躯。
嘘,别出声,他想对他说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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